而這位宮女，就是太子妃，也就是蘇小姐的侍女，由蘇府帶進宮來的貼身丫鬟，自幼伴到大的雪娘。

悛皇子見到雪娘後，幾近瘋狂，求之若渴，鏵皇子卻看出苗頭不對，早就風聞哥哥對自己妻子有仰慕之心，如今若要了她的侍女去，外頭傳出的閑話，那就可想而知了。

悛皇子卻發了狠，說起來是個軟弱無能的人，卻為個宮女，跟弟弟，身為太子的鏵皇子翻了臉。

先帝不願見兄弟反目，將兩人都叫進宮去，各自訓誡了一頓，悛皇子卻還是不肯收手。

鏵皇子也怒了，說寧可被父皇罵，甚至收回太子位，也不肯讓外人侮辱了妻子的名節。

太子妃卻眼明心亮，她本就天性和善，不願見兄弟兩為自己個人爭得你死我活，再一個，從大事上論，兩子相爭，他人呈快，瑏皇子正暗中摩拳擦掌地想從中獲利，說不準夫君的太子地位就將不保！

那可不是個穩當人物，若先帝真老而糊塗，叫怒火蓋了心，改詔立瑏皇子為帝，那別說自家上百口人將跌入萬劫不覆的地獄，只怕天下眾生，也將不得安寧。

於是她私自做了主張，一日趁夫君不在府上，外出巡獵時，將雪娘一乘小轎，送進了悛皇府。

悛皇妃恨不能殺了雪娘，要不是悛皇子極小心庇護，懷有身孕的雪娘，早就沒命活到東盛稱帝了。

不過也將將就活到那時而已。

雪娘肚子裏孩子，就是文玄，懷裏不易，生了許多委屈暗氣，沒滑胎已是上上吉，生時就更難，最後陪上娘生，換了兒子的性命。

齊叔說到這裏，不肯再向下講了，垂首看著剛才被打翻的瓷爐座，半天嘆了口氣：“好好的白瓷，說碎就這麽粉兒似的一地！所以說，玉無瑕卻易碎，人哪，太剛性了，也是一樣.。”

後面的事，其實不必齊叔說，喬月也知道得很清楚了。

那就是關於她自己的身世秘密。

為這事，悛皇子與妻子種下了芥蒂，到她死，也不曾原諒。

三年後鏵皇子登基瑏皇子舉事，便由此小事而來。

瑏皇子明裏暗裏造謠，說皇後必與悛皇子有染，不然白白將貼身丫鬟送給他做什麽？

悛皇妃本就妒火中燒，聽了這話有個不反皇後的？連皇帝這個綠帽子王一塊不放眼裏，她娘家兄弟本就手握兵權，瑏皇子成功將她挑撥起來，大事就有了一半勝機。

鏵皇子國事家事，內外夾擊，雪娘懷上文玄時，正值皇後也懷上了喬月，謠言傳得有鼻子有眼，說兩人乃同王父所出，皇後為掩人耳目才送走雪娘。。。

多年前的誤會誤行，造就了今日所見一切。

皇後雖有幸安全誕下公主，卻沒那個能力庇護保佑她，只能遣親信送出宮去，自己，則唯有一死，以證清白。

想到這裏，喬月怒上心頭，下狠勁一甩衣袖，石爐應聲倒地，與白瓷混在了一處。

“昏君該死！他自已偏聽偏信，逼死我娘更欲謀害於我，什麽太剛性？石不至剛，我也一樣能叫它齏粉落地！”

淒厲的聲音，猶如從九幽地獄沖殺而出，帶著沖天的血氣和赫然的怨氣，如利劍般穿裂積壓於這冷寂小屋的重重凝滯，更逼得齊叔，再次伏拜於地。

額角挨在冰涼的青石磚地上，齊叔老淚縱橫。

當年自己伺候先帝賓天之後，又於中原帝跟前當差， 宮闈內幕，可謂沒有他齊叔不知道的。

那麽當她被丟棄，當皇後被逼自盡時，你在哪裏？你站哪邊？

自打被喬月救下並得知她身世之後，齊叔便一直對自己的事有所隱瞞，先說不過是個宮裏小差，後來行為舉止實在瞞不過去，這才含混著承認，是有過官銜的老內官家。

不過直到最近，方才吐了實情，自己一直是在皇上面前，緊跟著不離的人物。

那麽當年那事，想撇清也不可能了。

最讓齊叔不安的是，喬月從頭到尾，從未開口追問過他，憑他如此惴惴不安，惶恐張致，她總沒有在他面前提過當年兩個字。

如今卻因文玄，將前塵往事兜底來了個清查。

“喬老板，老奴實在是，”齊叔如鯁在咽，語不成聲：“老奴當年實在是。。。”

喬月卻不給他解釋說明的機會，無論他是偏幫自己還是謀害了自己，她不聽，也不想知道似的，赫然打斷他的話：

“舊事免提！能進我歸莊的人，我都信得過！無論你從前做鬼還是做人，只要進了我歸莊，就算是你的福氣！你的孽債我不想聽，你想怎麽還更是你自家事情！我如今只問你，八皇子他自己知不知道這事？”

齊叔聽她口風冷厲，不敢反駁，只得依者她的 話接下去：“八皇子自出生後便被抱在東盛皇後身邊養大，就是妨他長大後有報仇之心，因此這事除了如奴才這般中原宮裏老人，東盛那邊的都叫姓潘的皇後殺了個幹凈！”

喬月密密的長睫陡地掀起，露出了個對點漆似的靈動雙眸，她望著臉色如死灰般的齊叔，眉目間含絲冷笑：：“東盛潘皇後好心計，好手段！只不知八皇子既然受她撫養長大，為何又頗受冷遇？再者，以她毒辣的性格，為何當初不一殺了之？反正東盛帝也受鉗制於她，怕什麽呢？”

這事因是東盛稱帝之後所出，所以齊叔也只能邊揣測邊開口：“想是要籠絡住東盛帝？畢竟那邊還要個傀儡坐龍椅，潘家勢力雖大，沒有威望又不是皇親，拉虎皮做大旗一時也無人願意跟從。”

喬月若有所思地看著齊叔，像在琢磨他這話裏，有幾分真幾分假。

齊叔急了，跪行到她身前，重重磕了幾個頭，再擡起臉來時，額頭上一片青紫：“喬老板，奴才在您面前絕無一句假話！您是知道的，當年您救下奴才，奴才就說過，命是您的，說句要拿，奴才二話沒有！若不是當年。。。”

“住口！”喬月再次制止他提起舊事：“當年再不要提！人家的故事說說可以，你自個的事我不想聽！今兒我只給你一句話，若還想留我身邊，別再跟我說你當年如何如何，若還想當年，我也有法子，即刻送你進中原宮裏，官覆舊職可好？！”

這話猶如睛天打了個霹靂，齊叔的魂也被打出來了。

“奴才再不敢了，求喬老板開恩！”

再回去？再進宮？看見那張曾在自己面前痛不欲生的臉？

齊叔沒忘記自己是怎麽出來的，這一輩子除非是菩薩顯靈落旨，不然打死他，打成泥他也不願意再回去！

不過眼下，既然舊事如雷不能碰，又見喬月一臉怒容難消，齊叔少不得想個法子轉換下氣氛：“喬老板，這地上都汙了，奴才知道您是極愛幹凈的，您別動，讓奴才收拾了吧？”

喬月輕輕擺了下袖尾，頓時那堆粉塵如長了腿腳似的，嗖一聲全聚集進了墻角的雜物桶裏。

“這事就說到這裏，此刻外頭人來人往，你還是下去看著點吧。”喬月說著垂下羽睫,，透過斑駁的陽光，那一襲剪影清冷如霜。

齊叔多一個字不敢說，躬身小心退了出去。

可心裏，不自覺地又想起剛才喬月擺動衣袖的動作來。

若不是前頭提到舊事，他幾乎都忘了，當年皇後身邊親信，送出公主喬月的大內高手，慕容端，可不就有這樣幹凈利落內力麽？

慕容端武功內外雙修，已達極詣，本是武林世家的嫡傳子弟，按家規是不能出來應酬世俗的。

卻因他武藝極深為人孤高，因此朋友不多，仇人不少，一次被仇家追殺，險得連累家人，慕容家規極緊，容不得這樣在外滋事的子弟，當家人一怒之下，竟不聽他解釋，將他逐出了家門。

慕容端又愧又漸又羞又恨，喝了個酩酊之後，連酒錢也付不出，被酒樓老板當作無賴，丟到街口示眾。

當時乃數九寒冬，又是雪又是風，他又是酒後，本就有求死之心，也無力運功自保，恨不能就此倒斃街頭。

街上人來人往，沒人在意一介醉漢，他身上又破爛又骯臟，又有酒後汙物又有泥土雪水，過路的都恨不能口鼻全掩才好。

誰知上天有好生之德，也就是常說的，人都值得給第二次機會。

當時還是蘇府大小姐的蘇紫憐，出門做客，繡轎擡到跟前，一句人命要緊，雪娘指揮了幾個小廝，就將慕容端擡回了府上。

又是洗又是涮，又灌姜湯驅寒又送醒酒石進嘴含著，慕容端到底是身上有功力的人，不到一晚，恢覆了元氣。

也是不聽來歷不問前事，紫憐只說若無處可去便留下護院，自此，慕容端對她驚為天人，便下死心，要一輩子庇護在她身邊。

後來送喬月出宮，也就是他了，做了皇後的紫憐，身邊無個可信之人，除了慕容端，人人都恨不能離她八丈開外。

命運就是這麽奇妙，當年她救下他時的情形，全然覆制在她身上了。

慕容端拼死送出喬月，後來再不見蹤跡，皇後死了，他斷不會再回宮去， 外頭也不見有他的消息，有說他隱世山外，不知真假。

可如今看來，喬月狼群裏長大卻能讀書識字，身上內力武藝無一不驚人出眾，若無高手指點，又怎麽可能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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